第66章 交公粮-《无法隐藏的秘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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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和星星都落下去了。黑沉沉的黎明里,到处明灭着点点火光,跟玉龙河水面漂浮的渔船上的灯火交相辉映,若隐若现。人们抽烟提神、咳嗽、聊天逗趣、骂咧解气、说怪话解闷、谈八卦来劲——什么美女明星哪位又离婚换老公了......有人躲在墙角里响亮地咳痰。身上的热汗干了,经风一吹,冷嗖嗖的。奔波的脚步停歇下来,不由得眼涩而头重。强烈的困乏感袭上来,小黑和小白犯困了,撑起右手肘放在大腿上,用手掌托住脸颊靠在车上打盹。
刚到来的人就爱说话,说上一阵,便无聊得沉默起来,只能静静地等待,像栽种花草的园丁静待花开一样。焦虑不安,时时躁动起来,使人们的心像火烧一样难熬。人群中为了谁的轴头碰了一下谁的辐条而发出异响,就会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。
时间过得很慢,像蜗牛慢慢地爬过人们的心田。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,天忽然亮了,太阳迟迟地缓缓地向上升。不远处,郊外村庄里的炊烟慢慢地飘出,又慢慢地消失。队伍总在原地停着。人们也总在老地方靠着等着,百无聊赖。有一处平板车上,四个人玩起了扑克牌,输了的,要罚像小狗一样从车身底下钻过去。
小黑总觉得自己是在心中的残梦里。他不知道天怎么亮起来的。所欣慰的是,身后的车辆眼见得越来越多。虽然车马人流都被灿烂的阳光照着,画面浓烈而鲜明,他却仍然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朦胧感。
“操他妈!几点了,咋还不开门?”听到旁边的牢骚粗鲁的骂咧声,小黑看看左手腕上的手表:“八点了,上班时间到了,为什么前面还没有动静?”
大家都激愤起来,脸上却又全都木呆着。队伍这么长,这么拥挤,谁也不想费劲到前头去打听消息。有人隔三岔五高喊着向前发问,却问不出究竟,徒然挑起更多人的烦躁。
小花侧身靠在麻袋上,不说话,没有表情,头发凌乱,脸上像蒙着灰尘。
正是大暑时节,地面像下了火。太阳热辣辣地照在身上。灰尘、喧嚣、牲口拉下的粪便、干渴、饥饿,所有这一切小黑都可以忍耐,人们有意无意留下在他身上的目光,却使他不安。这些目光,使他知道自己戴着眼镜加上穿着和举止是与大家不合辙的。孤独感强烈地从心底升上来。面前晃动着的,是吃饱了的农民。一个个袒胸露背,红光满面。小伙子不安分地窜来窜去,冲着小花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东瞅瞅,西望望,评头品足,还大声说俏皮话,故意爆粗口,肆无忌惮,粗野地骂人,说着不堪入耳的话。
小黑忽然非常想念自己所待的那所没有围墙的学校,一个安安静静的绿色校园,那里简直就是一片净土。在轻轻松松的铃声里迎来如海水涨潮般的琅琅读书声,度过每一个恬淡的早晨,在“丁当——”的钟声响起时,送走唱着歌声排着队伍放学回家的孩。静谧的夜晚,有时在月光下散步,有时家访,有时串门到乡邻家看电视,有时在灯下写写诗歌、散文、小说......每月十五号前可以准时拿到当月的粮票和工资,安安稳稳。如果他把全部精力用来教书,他一定能教得相当出色,赢得全体学生及家长的尊敬和校长的垂爱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一下子堕入那位广播站小编辑老同学随遇而安、安身立命的人生哲学理念里。当他瞧不起她的平庸、过于现实的时候,她说:“小编辑也是需要人干的。干好,也是社会的需要。‘七十二行,行行出状元。’凡事总要有人干,就像扫大街、掏马桶下水道也是光荣的,总得要人去做嘛。都是各司其职而已。”
“走啦,走啦!”
前面总算动了,一阵风吹过人海,从前向后掀起一层狂涛。人们兴奋地各自挪动车辆,急切地伸着脖子向前张望。尽管在手忙脚乱之后,车轮几乎没有前进,但大家毕竟感受到希望的鼓舞,身上抖擞起精神来。麻木的神经一旦被希望唤醒,又立刻变得急躁难忍,整颗心被凝滞的时光煎熬着。他们左右徘徊观望,抬头看天。
太阳像个大火球,一动不动地悬在头上,灼热的光芒喷薄四射。粮站围墙角落里的月季和玫瑰竞相开放,争奇斗艳。酸臭的汗味从热烘烘的肉体上蒸发出来,大家都有些熏熏欲醉,昏昏欲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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